《明太祖实录》卷一百二十九
洪武十三年春正月癸巳朔
○甲午,御史中丞涂节,告左丞相胡惟庸与御史大夫陈宁等谋反,及前毒杀诚意伯刘基事。命廷臣审录,上时自临问之。
初,自杨宪诛,惟庸总中书之政,以上信任之重也,专肆威福,生杀黜陟,有不奏而行者。内外诸司封事入奏,惟庸先取视之,有病己者,辄匿不闻。私擢奏差胡懋为巡检,营其家事。由是,四方奔竞之徒趋其门下,及诸武臣谀佞者多附之,遗金帛名马玩好,不可胜数。
魏国公徐达,深嫉其奸邪,尝从容言于上,惟庸忌之。达有阍者福寿,惟庸阴诱致为己用,冀得其力以图达,为福寿所发。诚意伯刘基,亦尝为上言,惟庸奸恣不可用,惟庸知之,由是怨恨基。及基病,诏惟庸视之,惟庸挟医往,以毒中之,基竟死,时八年正月也。上以基病久,不疑。
基死,惟庸益无所惮,与李善长等相结,以兄女妻善长从子佑,贪贿弄权,无所畏忌。一日,其定远旧宅井中,忽生石笋,出水高数尺,谀者争言为丞相瑞应。又言其祖父三世,冢上皆夜有火光烛天。于是惟庸益自负,有邪谋矣。
当是时,吉安侯陆仲亨,自陕西归,擅乘驿传,上怒责之曰:“中原兵燹之余,民始复业,籍户买马,艰苦甚矣,使皆效尔所为,民虽尽鬻子女,买马走递,不能给也。”责捕盗于代县。平凉侯费聚,尝命至苏州抚绥军民,聚不任事,唯嗜酒色,召还,责往西北招降达达,无功,上亦责之。二人惧,惟庸阴以权利胁诱之,二人素戆勇,又见惟庸当朝,用事强盛,因与往来,久之益密。尝过惟庸家,饮酒,酒酣,屏去左右,因言吾等所为多不法,一旦事觉如何,二人惶惧,计无所出,惟庸乃告以己意,且令其在外收辑军马以俟,二人从之。又与陈宁坐省中,阅天下军马籍,令都督毛骧取卫士刘遇宝及亡命魏文进等为心膂,曰:“吾有用尔也。”
太仆寺丞李存义者,善长之弟,惟庸之壻父也,以亲故,往来惟庸家,惟庸令存义阴说善长同起,善长惊悸曰:“尔言何为者?若尔,九族皆灭。”存义惧而去,往告惟庸。惟庸知善长素贪,可以利动。后十余日,又令存义以告善长,且言事若成,当以淮西地封公为王。善长虽有才能,然本文吏,计深巧,虽佯惊不许,然心颇以为然,又见以淮西之地王己,终不失富贵,且欲居中观望,为子孙后计,乃叹息起曰:“吾老矣,由尔等所为。”存义还告,惟庸喜。因过善长,善长延入,惟庸西面坐,善长东面坐,屏左右,款语良久,人不得闻,但遥见颔首而已。惟庸欣然就辞出,使指挥林贤下海招倭军,约期来会。又遣元臣封绩,致书称臣于元,请兵为外应。事皆未发。
会惟庸子乘马驰骤于市,马奔入挽辂,中伤死焉,惟庸即杀是挽辂者。上怒,命偿其死,惟庸请以金帛给其家,上不许。惟庸惧,乃与善长及涂节、陈宁等谋起事,便遣人阴告四方及武臣之从己者。
上日朝,觉惟庸等举措有异,怪之。涂节恐事觉,乃上变告,时商暠谪降为中书省吏,亦以惟庸阴事来告。上曰:“朕不负惟庸辈,何得至是?”命群臣更讯,惟庸辞穷,不能隐,遂吐实。
○戊戌,群臣奏胡惟庸等罪状,请诛之。于是,赐惟庸、陈宁死。又言涂节本为惟庸谋主,见事不成,始上变告,不诛无以戒人臣之奸宄者,乃并诛节。余党皆连坐。
惟庸,定远人。岁乙未,事上为元帅府奏差,转宣使。丁酉,授宁国县主簿,升知县。甲辰,迁吉安府通判。丙午,擢湖广按察佥事。吴元年,入为太常少卿,寻升为卿。洪武三年,拜中书省参政。四年,升右丞。六年,拜右丞相。
陈宁,茶陵人,初名亮,通经有治才。元末为镇江小吏,从军至金陵,馆于军帅家。上入金陵,命诸将各言事,军帅武人不能言,令宁代为书陈之,上览之,甚喜,召见,擢江南行省掾史。己亥,升广德知府。辛丑,除枢密院都事。癸卯,改提刑按察司佥事。甲辰,升浙东按察使。己巳,擢中书参议。丙午,以事降太仓市舶令。洪武元年,入为司农卿,寻迁兵部尚书。二年,出为松江知府,寻升中书参政。三年,赐名宁,坐事知苏州府。尝督粮,欲事速集,令左右烧铁烙人肌肤,人甚苦之,呼为陈烙铁。改浙江参政,未行。惟庸荐为御史大夫,益尚严酷,上尝切责之,宁不改。其子孟麟,亦数以谏,宁怒,杖之数百至死,上深恶其不情,尝曰:“宁于其子如此,奚有于君父耶?”宁闻之惧,遂与惟庸通谋。
(《明太祖实录·胡惟庸、陈宁、涂节传》)